1月3日，美国军方在总统特朗普的授权下在伊拉克实施了一次无人机袭击，杀死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“圣城旅”指挥官苏莱曼尼少将。事件发生后，苏莱曼尼的死亡被用各种词汇描述：美国总统特朗普称苏莱曼尼已被“终结” ；美国高级官员称他被“定点清除”；而伊朗方面则称苏莱曼尼被“暗杀”。

苏莱曼尼 资料图

苏莱曼尼来自一个与美国尚处于和平状态的国家，他在第三国（未得到其允许）被美方杀害，这一事件引发了国际社会对于美方这次军事行动合法性的广泛质疑——这次袭击合法吗？ 如果美国想论证其合法性，必须向国际社会举出哪些证据？

“ 任何国家的武装力量没有权力在外国执法，从目前已经公开的权威信息来看，美国有义务向国际社会举证，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美国说明。”华东政法大学军事法研究中心主任管建强对澎湃新闻（www.thepaper.cn）说道。

行使自卫权的必要性和比例性何在？

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（CNN）7日报道，上周六（4日），白宫向国会递交了一份有关此次袭击的报告。通常情况下，这类报告会具体说明总统授权军事行动所依据的法律。 然而此次白宫采取了极为罕见的措施，提交了一份完全机密的报告。报道援引一些法律专家的话称，在这种情况下，白宫为此次袭击提供的理由是否符合法律标准不由让人质疑。

根据《联合国宪章》第42条、第51条和第53条，当今世界上只有两种军事行动被公认是合法的：一是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的军事行动，二是受害国固有的自卫权。

当地时间1月2日，袭击发生后不久，美国国防部就发表声明说，美国对苏莱曼尼的打击是一种“自卫行为”。 声明称: “苏莱曼尼正在积极制定计划，攻击驻伊拉克和整个地区的美国外交官和军人”，而 “这次袭击的目的是阻止其未来的袭击计划”。

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也表示，苏莱曼尼正在“积极策划”行动，这些行动“可能会使数十甚至数百名美国人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”。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将军更是在上周五接受采访时表示，这种威胁是以“天、周”来衡量的。

美国国务院一位高级官员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，“有充分证据表明，（苏莱曼尼）将对美国军事设施发动恐怖袭击，逮捕他是不可能的，所以我们对他采取了致命的行动。”

管建华分析称，美国派驻军队获得了伊拉克政府的同意，因此美军确有保护自身不受攻击的权利。然而，若要行使自卫权，美国必须证明反制行动的必要性和比例性。

在美军对苏莱曼尼发起“致命行动”前两天，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遭到了当地抗议者的围攻。而美方事后表示，有“证据”显示这一事件正是苏莱曼尼等人在幕后策划的。更早前，在去年12月29日，一名美国军事承包商在伊拉克遭到武装人员杀害。美国官员认为袭击是由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组织“人民动员组织”（PMF）实施的。“人民动员组织”领导人与苏莱曼尼关系密切，他也在此次无人机袭击中丧生。

管建强认为，“从目前已经公开的权威信息来看， 美国有义务向国际社会举证证明，苏莱曼尼与美国驻巴格达使馆被围攻有密切和直接的关联，不能靠美国想当然地指证。”

他进一步说道，除非美国能够证明，苏莱曼尼假借到伊拉克公开出行的机会，私下偷偷准备对美国使馆的攻击，不然不能说这是在行使自卫权。“如果行使自卫权，之后是要恢复原状的。另外还要看行使自卫权是否合乎比例原则，例如要看对美国使馆的攻击是否是长期、持之以恒的。”他说道。

美军无权在伊拉克执法

除了自卫权，由于美国的行动发生在伊拉克领土，因此还涉及美伊（拉克）之间的法律问题。在美军杀死苏莱曼尼后，伊拉克国民议会5日通过了有关结束外国军队在伊拉克驻扎的决议，意味着向美军下了“逐客令”。

伊拉克看守政府总理阿卜杜勒·迈赫迪谴责美国袭击，认为这是对伊拉克主权的侵犯，公然违反了美军在伊拉克存在的条件。他呼吁伊国民议会举行特别会议，并通过必要的立法决定和措施维护国家尊严、安全和主权。

据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1月5日报道，阿卜杜勒-迈赫迪曾称，自己原定于3日和苏莱曼尼会面。

迈赫迪还进一步补充道，“他（苏莱曼尼）被杀是因为他要代表伊朗对一条沙特信息做出回应，这信息是我们（伊拉克）传达给伊朗的，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在伊拉克和地区局势中取得重要突破。”

管建强认为，如果苏莱曼尼以公开身份来到伊拉克，获得伊方许可的话，美国对他没有执法权。另外，即便美国要采取行动在伊拉克境内行使自卫权，也有义务及时向伊拉克方面报告。

美国在搞“国家恐怖主义”？

而对于美国的袭击行为是不是一种“国家恐怖主义行为”，管建强表示，美国的行为确实造成了恐怖，影响很大，但这并不是针对平民的屠杀。苏莱曼尼并非平民，他被美国视为一个侵犯国家利益的组织者。因此，我们现在只能说， 美国的这种行为具有恐怖主义的某些特征，而不能说它就是恐怖主义行为。

“从一般国际法角度来讲，一个国家的使馆遭到他国攻击，这是非法的，应遭到谴责。威胁外交官的生命安全是一种国际罪行。所以，也不能在指责美国的恐怖手段的同时，就不去谴责袭击美国使馆的势力违反国际法的行为。”他说道。

CNN报道指出， 从过往历史看，美国对定点清除“恐怖分子”和外国政府官员一直严格区分，但是随着苏莱曼尼被杀，这种区分的边界不再明显了。

据报道，奥巴马政府在其八年任期内授权对恐怖分子进行了近600次无人机袭击，而特朗普政府在其三年任期内就进行了近300次无人机袭击。

但是苏莱曼尼事件非同寻常。CNN报道指出，苏莱曼尼不能与奥萨马 · 本 · 拉丹（前基地组织头目）或巴格达迪（前极端组织“伊斯兰国”头目）相提并论， “你不能把矛头指向一国政府的高级官员，然后说这不是一场战争”。

管建强分析称，从总体来看，美国实际上一直在中东采取强权政治，甚至利用国际组织的机制，来打压其他小国。

“今天伊朗希望将美国驱逐出中东。这就涉及到美国借2003年伊拉克战争进入中东的问题。当年美国发起伊拉克战争就没有得到联合国的授权。美国很勉强地引用1990年海湾战争时的安理会决议，想合法化出兵行为，但遭到俄、法、德反对。从中可以看出美国很喜欢‘包装’自己的军事行为，总能找到一个所谓的’合法’解释。”管建强说道。

CNN报道认为，在更多全面细节浮出水面之前，关于袭杀苏莱曼尼是合法的自卫行为还是暗杀行为的争论仍将继续，但一个更重大的问题已然摆在人们的面前——“ 这样的行动有利于国际法治吗？究竟什么样的制度和规则才能最好地保护世界各地的人民?”